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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千骨


  

〖Fresh果果·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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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花千骨》


“这世上我最怕两样东西,鬼和师父……”
“姐姐,你好高好漂亮啊,唯一的缺点就是胸小了点……”
“这些舌头都很听话,有时候也会需要浇浇水,有时候也需要把天顶打开,让它们晒晒太阳。”
“什么叫离她远一点,笑话!我要天下皆在我手,还怕逆不了这小小乾坤!”
“没有喜欢也没有不喜欢。所以,不管以怎样一种方式活着,对于我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我不相信正,不相信邪,不相信幸福,可是我相信你!”
“白子画,你若敢为你门中弟子伤她一分,我便屠你满门,你若敢为天下人损她一毫,我便杀尽天下人!”
“高尚情操?这仅仅是一个词?还是奉献出自己幸福,牺牲了自己的一切的人才会有的一种感觉?我此生心系长留,心系仙界,心系众生,可是却从没为她做过什么。我不负长留,不负六界,不负天地,可是终归还是负了她负了我自己。”
“他是世上最温柔之人,也是最无情之人。我努力了那么多年,从来都不懂他的,不过现在已经不需要懂也不想懂了,是死是活,他如今在我手里,我想怎样都行。”
“我没有师父,没有朋友,没有爱人,没有孩子,当初我以为我有全世界,却原来都是假的。爱我的,为我而死,我爱的,一心想要我死。我信的,背叛我,我依赖的,舍弃我。我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求,只想简单的活着,可是是老天逼我,是你逼我!你以为到了现在,我还回得了头么?”

  《花千骨》共有141章。外加番外: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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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千骨》141 情深缱绻

摩严安静地喝酒,看着周围的重多弟子,表情是难得一见的温和慈爱。笙箫默慵懒地倚在桃树下,已经微醺得开始打起盹来。


花千骨抿嘴一笑,眼前完美的一切泛着温馨的淡黄色光晕,然后慢慢模糊开,仿佛有一层水波在表面上荡漾,金光闪闪。


清流走到她身边递来一杯酒,劝她也喝一点,她微笑着伸出手去,却没想到手指从酒杯侧边滑过没有接到,五彩的琉璃杯咣的一声在地上摔个粉碎。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众人都转过头看着她。


花千骨慌忙弯下腰去拾碎片,手指却不小心被割破。


身旁一人着急地将她拉到一边,她连忙摆手:“我没事的,清流。”


那人身子僵住:“我是十一。”


花千骨抬头看,四周越来越模糊,连轮廓都慢慢不见,只剩下色块,不由摇头轻笑。


幽若惊恐的握住她的双手:“师父!你怎么了?你的眼睛!”


花千骨安慰的拍她的头:“我没事,只是有点头晕。”


白子画静静地看着她,心里已明白。经过这些年他和杀阡陌的努力,花千骨的魄虽健全,魂却依旧混沌残缺,所以鲁钝失意。就算是归仙丹,也不能让她魂魄都恢复如初,而只是把这些年他们加之于魄的努力都转移到了魂。一得必有一失,虽恢复了记忆,但是身体方面必受损害。


之前她觉得累,法力全失,无法御风而飞。现在开始到眼睛看不见,接下来,便是失聪失语。而没有法力对她,是再不可能靠内里说话了……只能跟一个普通人的丧失五识的瞎子聋子一样。


“小骨,别怕,不用花太多时间,师父一定会医好你。”


花千骨微笑着点头,哪能事事圆满,能够再回到绝情殿,和他在一起,和大家在一起,她已了无遗憾。


周围的人围了过来,糖宝在她耳中低声细语,哼唧在她脚边蹭来蹭去。白子画从身后紧紧抱住她,像世上最坚实的城墙。


“这一次,不会再像蛮荒上一样留你孤孤单单一个人了,师父会一直守着你,从今往后,你的生命里只会有幸福快乐。所以别怕,哪怕听不到看不到说不出来了,只要用心去感觉,师父一直在你身边,再也不离开。”


花千骨鼻子一酸,拼命点头,转过身面对着白子画,刹那间仿佛有闪电将夜空照亮,让她将那张满是温柔坚定的脸看了个清清楚楚。


“我从来都不相信正,不相信邪,不相信幸福,可是我相信你,师父,我……”


她努力想要说出那句一次次被他阻止的话,她爱他的话。可是眼前突然陷入一片漆黑,嗓子已再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能一遍遍在心里默念着,她知道他一定能听见!


世界也慢慢安静了下来,万籁俱寂,然而隐约中,方才的欢歌笑语似乎人仍未退去,和着宫铃声,还有白子画的温柔话语,在耳边久久回荡。


五年后。


长留山绝情殿上,桃花芳菲如雨,幽若正蹲在树下,抓着哼唧兽跟筛糠一样抖着。


“吐出来吐出来,你怎么又把糖宝吃下去进肚子里去了!”


哼唧被她摇得五脏翻滚,蹬着四只小短腿,一面挣扎以免不满地哼哼,却终于还是把糖宝从嘴里吐了出来。


糖宝仿佛刚从汤里被捞起来,看着自己满身都是哼唧兽恶心的口水,忍不住嚎啕大哭,它不过是正在吃萝卜时一时大意罢了,就被哼唧偷袭成功,跟萝卜一起吃下肚里去了。


“你又欺负我!我要告诉骨头娘亲!”糖宝一面擦口水一面擦眼泪,骨头,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再不回来,见到的就是一坨糖宝便便了!


幽若粗鲁的拿来块抹布,擀面条一样包着它使劲搓。糖宝更加委屈了,轻水,它要温柔的轻水,它决定了,它不要落十一了,这一世一定要修炼成男的,横刀夺爱把轻水从轩辕朗那里抢过来!


糖宝气呼呼地衬着正扬扬得意的哼唧一个不备,飞到它尾巴上张嘴就咬,咬的满嘴是毛。哼唧兽只能追着尾巴不停原地转圈,看得幽若在一旁哈哈大笑。


突然不知从哪里飘来一阵诱人的饭菜香,幽若把糖宝从哼唧兽身上拎下来一头钻进厨房,哼唧兽也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一路小跑。


“尊上?”


幽若挑起眉毛,看着白子画在厨房里左右忙活,姿态依旧从容优雅,白衣不沾半点油烟。他们平常都不食五谷,既然白子画今天亲自下厨,那就是说,花千骨马上要回来了。


“尊上!师父要回来了吗?”


白子画点头,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马上到了,你先把桌子准备好,把饭菜端出去。”


幽若欢天喜地地跑出去,然后让糖宝去通知落十一他们,如今的绝情殿很热闹,因为骨头师父看不见,尊上怕她无聊冷清,倒也欢迎多有些弟子来打扰。她现在住师父以前的房间,而为了照顾方便,师父则和尊上住一个房间。她经常晚上不睡觉,躲在门外偷听。


可是骨头师父不能说话,尊上又不爱说话,常常是听了整晚,什么也没听到,却依旧乐此不疲。


白子画为人依旧冷淡,但是比以前要稍稍好亲近了。幽若偷偷拿眼瞄他,试探着问道:“尊上,骨头师父跟杀阡陌一去就是三个多月,你就一点不担心吗?”


白子画头也不抬地喝茶:“担心什么?”


幽若激动地挥舞着拳头:“担心她什么法力也没有又看不见会不会出危险啊,担心她会不会移情别恋被杀阡陌拐跑,从此以后不回来了!”虽然她的心里只有彦月一个,但是每次看到杀阡陌摄人心魄的脸都还是会耳红脸涨,小鹿乱撞。何况杀阡陌对骨头师父那么好,几乎付出一切甚至长眠不醒,六界怀春少女,谁不为之动容。而且他们那时在瑶池众目睽睽之下拥吻,算是有了肌肤之亲,他在骨头师父心中的地位不容小觑,要是如今再每天甜言蜜语,温柔体贴,假以时日,万一骨头师父移情别恋怎么办?担心啊担心……


白子画遥望海天,晴空湛蓝如洗:“杀阡陌会照顾好她的。至于移情别恋,你觉得杀阡陌除了容貌之外还有别的优点吗?”


幽若低头汗颜,就算一向过于自傲的杀阡陌头脑简单性格冲动了点,尊上你也不用这么鄙视人家吧?“色诱是很有杀伤力的!”她不甘的补上一句。


白子画挑挑眉毛:“那又如何,反正小骨又看不见。”


幽若彻底无语了,怪不得那么镇定自若呢,原来是打的这个小算盘,果然人不可貌相,原来尊上也是很狡猾的。


哼哼,可是等再过些年,东方彧卿回来了,看你还怎么坐的住,怕是半步都不准骨头师傅离开眼前了吧!


那或许,是尊上在这世上唯一忌惮的一个人?


没过多久,半空中就飞来一片火红的云彩,正是杀阡陌温柔的抱住她从火凤身上缓缓飞落下地。


微微有些急切的习惯性抬起手来,果然立刻有一只手上前将他握住。心像被展开来铺在阳光下晒着,暖融融的。


“好点了吗?”白子画温柔地靠近她在他耳边问。


花千骨微笑点头,她的听觉两年前已经基本恢复,这次跟着杀阡陌是去治嗓子的。为了他能早点好起来,二人都耗了不少的修为,另外再加上苼萧默等人的帮手,将原来可能要几十年才能魂魄健全的时间大大提前,可是花千骨回想两年前无法感知无法表达的日子。还是有些恐慌。那时候总是喜欢随时握着白子画的手或拉扯着他的袖袍才能安心。否则好像整个世界都冷冷清清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听觉恢复正常之后,日子就好过多了,因为可以听难道周围的人和他说话,交流也更容易些了。


白子画知道被泼绝情池水后独自一人在蛮荒的日子给花千骨心底留下了很大的阴影,所以总是寸步不离的陪着她,照顾细心,体贴入微。


杀阡陌艳光四射,依旧是让你人不可直视的存在,但此刻满面都是宠溺疼惜的笑容,他拍拍花千骨的脑袋,看看白子画:“小不点的嗓子没有什么大碍了,过些日子应该会慢慢恢复,但是实力可能还得等几年,我会继续想办法。”因为不是生理的问题,灵魂失去了感知外界的能力,哪怕换了身体也一样看不见。


白子画点点头,也不言谢,拉着花千骨到桌边坐下:“备了几碟小菜,一壶薄酒,有空坐下喝一杯?”


杀阡陌欢喜之情溢于言表,白子画亲自下厨啊,这等美事怎能错过。他不客气地坐了下来,可是没想到几口酒菜下肚,心里就开始郁闷了。他一向自负以前照顾琉夏之时学了一手好厨艺,这次还每日变着花样做给小不点吃,心想我打不赢你师父至少做菜比他强吧?没想到原来白子画手艺比他还好,太过分了。他就是不信这个世上有这么完美的人。今天回去就把六界的名厨全抓回去,他要开始苦练厨技!


两人一边吃一边给花千骨夹菜,花千骨的碗里的菜都冒尖了。


这时远远来了几个人,杀阡陌一见额头开始冒汗,放下筷子道:“小不点你好好休息,过些天姐姐再来看你。”刚一说完,人就嗖的一下不见了。落十一等一行人刚踏上绝情殿,就听见一人在大呼小叫。


“杀美人,杀美人不是来了吗?人呢?”火夕东张西望到处找。


幽若无语,她好不容易借着吃饭这会看看美人她容易吗,火夕一来就把人家给吓跑了。杀阡陌爱慕者见过千千万,大概就没见过火夕这样花痴的吧,若是一般人他早就拿刀废了。可是偏偏火夕是花千骨的朋友笙箫默的徒弟,而且只是爱美之心,并没有邪念。上次傻乎乎地用法力在杀阡陌来长留山临空而下的时候下了一场极其壮观的蓝罗花雨,说什么全是亲手所种,鲜花配美人,却不知道杀阡陌对蓝罗花过敏,打了一个星期的喷嚏。要不是这次舞青萝刚好不在,他又有好受的了。


花千骨在席间连比带画写的把这几个月的经历简单说了说,因为不但有杀阡陌,还有墨冰仙,斗阑干。蓝雨缆风他们的帮忙,他才恢复得这么快的。


在提到墨冰仙时周围空气明显冷了一些,花千骨连忙心虚的转移话题,因为直犯困,吃晚饭便早早回房睡了。


晚上白子画吧杀阡陌留下的草书里记载着的这几个月治疗中发现的一些问题看了看,又让落十一去添备了些药材。


回到房间,见花千骨正斜依在床上,,轻薄透明的紫色长裙直垂下地,手里拎着一个香囊放在鼻前,眼睛却是微闭着的,姿势懒惰而撩人。


“睡醒了?”她这几年每天有一大半时间都是昏睡中度过。


花千骨点头,眼睛看着他,目光虽没有焦点却不失神采、


“幽若走了。”


——————去哪里了?


花千骨打手语问。


“似乎彦月的师傅要彦月继任主持方丈之位,他敢去阻止去了。”


---------小月要当方丈?


“他已经拒绝了,可能他自己都还弄清楚为什么拒绝吧”


-----你没给幽若说?


“让他急急也好,正好给我们一点单独相处的时间,不然他总在外面偷听”


花千骨无语,他不是都施法隔音了吗?幽若根本一直什么都听不到。


“拿什么东西?”大老远就闻到香味,清新淡雅,若有似无,仿佛能勾起人最深沉最遥远的回忆。


“你在魔界的这段时间还调香了?”


花千骨摇头。


——紫熏姐姐托我带回来给你的。


白子画迟疑了一下道:“好的,我收下了,要是再见替我谢谢她。”却没有伸手接花千骨递过来的东西。


花千骨很想知道白子画现在是什么表情,可惜看不见,微微嘟起嘴吧,把香囊又放回鼻下左闻右闻。


——真是好香,放下执着后的大彻大悟,这样的味道,我无论如何都调不出来,这回是我输了。


白子画无奈摇头,扶她起来照例要给她调息真气,花千骨却揪住他袖子。


——师父,你为什么要对紫熏姐姐那么绝情!你早知道她喜欢你的对不对?知道她为你挡过天劫,也是为了你才堕仙的?


白子画不语,只是拧眉看着她:“这衣服是紫熏给你的?”


花千骨看不见了,衣物一向由幽若准备由他经手,这件衣服的料子是由银蚕鱼吐的丝织成,只有东海有。


——是啊,好看吗?


紫熏姐姐说,就算自己看不见,也应该在师父面前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白子画眉头更紧了,她不会在杀阡陌面前也穿成这个样子吧。


——你还没回答呢,不准把话题岔开。


她又不是之前没恢复记忆的小骨,总是被他忽悠。


白子画脱下外套遮住她露在外面的雪白双肩:“我知道又能怎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自己的固执,紫熏是骄傲的人,我给不了她爱,她也不需要我的怜悯。”


——可是……


花千骨还继续打抱不平,却被白子画勾起下巴。


“我还没跟你算账,之前居然敢 给我下春药!”


——不是我下的,是竹染。


“可是你居然那时候让紫熏来给我送解药,你什么意思?”


花千骨心虚地低下头,不敢再多说。


白子画提到自己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刻依然耿耿于怀。


“我当时气得真想从没收过你这个徒弟。”


花千骨连忙搂住白子画脖子,补上几个亲亲,不过没找准位置,亲在白子画鼻尖上。


白子画轻叹,偏转头,那张小嘴仍不死心的有继续寻着他的贴过来,唇上带着紫熏香囊的那股淡淡香气,在他唇上摩挲了一会儿,温暖柔软的舌尖轻轻探出,描绘着他的唇形,然后撬开缝隙进入,一直不规矩的小手也悄悄探入他的衣内。


白子画连忙把花千骨推开,脸颊微微泛红:“不准胡闹。”


明知道以她现在还没长大依旧十四五岁的孩子模样,自己不可能对她做什么越轨的事,她却老是挑逗他,夜里睡觉还总把他当床。


花千骨得意的捂着脸无声的哈哈大笑,前俯后仰的头不小心撞在墙上,疼得呲牙咧嘴,白子画只能无奈的扬起嘴角。


--好想要个小小白!我们都成亲五年了五年了!


花千骨举着小拳头抗议着,她想吃师父很久了,可是这些年来他们夜夜同床共枕,居然还是半点进展都没有。


白子画挑眉,她真是越来越胆大了!有本事就快点恢复视力恢复法力快点长大啊,总之在那之前休想他会碰她,而且他也还需要一段时间来接受适应,徒弟变娘子的事实。


--你还是不肯接受我,你还是只把我当徒弟,我知道你和我成亲只是因为内疚……


花千骨开始装哭,不用酝酿眼泪水就哗哗的往下掉。


白子画知道她又在撒娇,可是心一下就软了,小小的人抓过来,温热的吻顺着后颈印上去、


花千骨感受着白子画潮湿的呼吸,温暖的大手碰过的每个地方都好像被火烧着一样。不行不行,刺激太大,她受不了了。


白子画嘴角上扬,惩罚性质的轻轻咬着花千骨的耳垂、


“恩……师父……”花千骨忍不住呻吟出声


顿时,两个人都愣住了。白子画惊喜的看着她:“可以说话了?”


花千骨咳了两声,也开心的笑了起来。“好,好像是可以了耶!原来这方法这么好用,以后可以多试试。师父,我们继续?”


白子画使劲弹了她额头一下:“别闹了,坐下调息真气,再不用多久,说不定你就可以看见了!”


花千骨点头,埋头亲吻白子画的掌心:“我好想你啊,我都五年没见你了。”


白子画另一只手摸摸她的头:“傻瓜,不是一直在你身边么?”


“恩,师父,不是说大梦三生,上次你在长留海底的时候梦到了什么?”


“梦到我只是凡人,变得很老很老,然后和你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花千骨心头一疼:“师父,对不起……”


“别再想过去的事了,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不伤不死就不是诅咒,而是神恩浩荡。”


花千骨笑着点头,趴进白子画的怀里,只是突然觉得,过去受过再多的苦都是值得的。


世上的人都在祈求一个永远,而永远已经握在他们手上。

《花千骨》【番外】婆娑劫

落日黄昏,暮色苍茫。空山寂寂,万籁无声。


一樵夫正背着成捆的柴往山下走,见不远处蜿蜒的蛇道上,有一绿衣少女正跟随着一白衣男子逦迤前行。身后云蒸霞蔚,美得叫人移不开眼。


不料那少女前行至断崖绝壁,突然纵身往下一跃,樵夫吓得失声惊叫,脚底打滑,重重摔趴在地上,却又见那男子也随之跳下山崖去。樵夫只道是遇上殉情的小夫妻,慌忙爬到崖边低头观望,却又见白衣男子携着少女一飞而起,转瞬之间便消失在无边天际。知是遇上了活神仙,樵夫惊得跪地不起,连连叩拜。


红云如絮,疏狂漫卷。


白衣男子一手拎着少女御风而去,一路上不发一言,面色平静。


少女却心虚地低下了头,“师父,小骨知错了。只是那樵夫跟村里的小寡妇好上了,心里头一直盘算着怎么害死结发妻子,我一时气不过才想着吓他一吓,想着至少让他知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凡事做决定之前先问问自己的良心……”


原来此二人正是太白山一役之后,离开长留到凡世游历的白子画与花千骨。师徒俩刚在山下看完武林大会 ,于是变顺道爬爬这天下文明的华山。


白子画何尝不知那樵夫心中歹念,只是成仙不代表就有了随便窥视人心的权利。花千骨继破望之后,前不久又过了勘心阶段,有时候不受控制或无意间会读到一些凡人的想法,而一旦察觉到恶意或不堪,又总忍不住出手教训。


花千骨自己也知道这样不对,正努力学习怎么控制能力和好奇心。只是那樵夫一路走一路向的都是些有的没的,什么小寡妇的细腰,小寡妇的长腿,小寡妇没穿衣服的样子,淫念都快凝成石头砸到她脸上了,想不听到都难。


花千骨不由脸红,偷偷看一眼白子画,见细碎的霞光正落在他清雅的白衣间,微微镀了层暖色。可是他的唇依旧苍白,面容依旧冷峻,犹如半透明的冰雕。


“对了师傅,你比我厉害那么多,是不是……是不是我想什么,你也全都能知道啊?”


白子画摇头:“凡人没有法力,的确是比修仙之人容易勘破。但人心的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跟情绪、意志、个人经历很多方面都有联系。”


花千骨暗自松了一口气,所以关于那个秘密,她只需严守心门,埋藏得越深越好。


白子画见她又陷入出神状态,不由得皱了皱眉,自从太白山上夏紫薰对她说了什么之后,她就有了心事。离开长留出来历练的这段时间,虽然渐渐重新变得活泼开朗,但心结依然未解。


白子画想不出是什么会让她烦恼,又或者是东方彧卿或杀阡陌的原因?


“师傅,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啊?”


“玉浊峰。新掌门接任大典,你师伯忙不过来,你师叔说他最近‘微恙’,要我代表长留出席。”


花千骨忍不住偷笑,“师叔跟我家糖宝一样懒!”


糖宝在花千骨耳朵里嘟嘟嚷嚷抗议,“人家才不懒!”


“每天除了睡觉就是吃,也不好好修炼,总有一天小虫子要变成小懒猪。”


“糖宝可是要变蝴蝶的!骨头娘亲才是大懒猪,自己不肯御剑,要赖着尊上带你飞。”


花千骨见被拆穿,吐了吐舌头,“那是我爬山爬累了,师傅才捎我一小段。”只有这时候她才能名正言顺地多靠近他一点点。


“师傅,怎么了?”见白子画皱着眉,似乎在警惕地观察四周,花千骨不由奇怪地问。


“没事。”白子画疑是自己多心了。


飞临玉浊峰的时候已是深夜。玉浊峰山高千仞,四面绝壁,擎天一柱,直插入云,凡人根本就上不去。


因为第二天是继位大典,弟子和提前来的宾客大多已经睡下。新掌门澄渊的师兄澄寂接待二人前往厢房休息。


半路澄渊匆匆赶来,“师兄,尊上驾到,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


澄寂连忙低头谢罪。


澄渊是仙界新一代的翘楚,生得仪表堂堂,年龄不过百岁,却破格成为玉浊峰的掌门。他对白子画极是敬重,一直将师徒二人送入房内,安顿好方才离开。


花千骨睡下没多久就被噩梦惊醒,喘息不定地一坐而起,随后缩成一团。


隔壁正在入定中的白子画也同时睁开了眼睛。花千骨自从上绝情殿以后就很少再做噩梦,他想着是不是最近一直让她直面鬼怪和内心的恐惧有些操之过急了。


花千骨看着糖宝,见它依旧在枕边酣睡,心下稍定。梦见了什么她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黑暗中有一双巨大的眼睛窥视着她,那是她所见过的世间最可怕的眼睛,仅仅是被它看着,就几乎让花千骨浑身战栗。


第二天的登基大典热闹非常,玉浊峰派中弟子并不多,但在仙界确实名门大派,人才辈出。此次广邀众仙,跟群仙宴比有事另一番景象。


宾客皆仔仔大殿广场就座,典礼即将开始。钟鸣之声不绝,众人翘首以待,却始终不见掌门澄渊的身影,直到钟声敲响最后一下,绕梁不绝。这时候,一个人突然凭空出现在广场上方。


众人不由惊呼,那人正是澄渊,只是身形扭曲怪异,脸部还有奇怪的凹陷。一阵风吹来身体竟如一片轻飘飘的羽毛般,左右摇摆,最后落在地上,塌作一团。


周遭顿时打乱,这才明白澄渊已死,而且体内的骨头肉身全被掏空,徒留空空皮囊。待落到地上时,身体里的气体早已跑空,瘪了下去。脸全部褶皱到一块,鼻子歪到一边,眼睛似乎随时会从那张人皮上掉下来,情景与其说是恐怖,不如说是恶心和诡异。


遭此大变,玉浊峰惊慌之余,立刻加强结界,不让任何人出去,然后开始搜捕捉拿凶手。


花千骨也被吓坏了,顿时想到了清虚道长死时的情景。


白子画看着尸身皱起了眉头,玉浊峰并无神奇守护,是怎样的大仇不共戴天,非要将澄渊活生生掏空?而能在这样严密的守卫下,众仙的眼皮底下,来去自如地杀人,又是何人有这样的能耐?


白子画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杀阡陌,但是他的手段定然是大张旗鼓,不可能偷偷摸摸。再者,杀阡陌就连手下的尸体也是美而整洁的,不会是这般模样。


望着那张尸皮,他心里隐隐有不祥的预感。


继任大典就这样草草收场,仙界震惊,玉浊峰更是上下震怒,誓要抓住杀害新掌门的凶手。


然而对方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没有留下任何线索痕迹,连杀人动机都是未解之谜。


花千骨苦苦思索,始终觉得凶手应该是澄渊认识的人,因为他脸上除了被杀者通常会有的惊恐之外,更多的是不可思议,很显然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过那个人会杀害自己。如果是仇家寻仇,或者不认识的人,通常应该会是害怕、生气或者疑惑的神情,而不是惊讶。所以杀澄渊的,应该是他认识的,而且是他认为怎么都不会杀自己的人才对。


这样的话,玉浊峰本派弟子嫌疑最大,只有他们有可能避开结界和守卫,在众仙眼皮底下杀人而不被察觉。


花千骨忍不住偷偷留意了一下澄渊的几个师兄弟,对于澄渊掌门的死,他们其实并没有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的那么悲痛,背地里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特别是澄寂仙人,前一天晚上澄渊责怪他的时候,花千骨觉得他的眼神是带着一丝憎恶和不甘的。


澄渊仙人在澄字辈里年纪最小,却继任掌门一职,其他人不一定服气,他若一死,掌门还要再选。这样一来,杀人的动机也有。


只是门派内的勾心斗角实属平常,犯得上要杀人吗?光靠眼神,还有死者的表情,还是一张皮上的表情来推断,没有任何实质情证据,也实在是太过空泛了。


花千骨跟着白子画回到房间休息,一路上拼命告诉自己别想那么多。新掌门死在大典上,还是在众仙面前,这是玉浊峰的奇耻大辱,他们定然会查出真凶,亲自为掌门报仇的。


不料这时,却传来一阵敲门声。


“尊上,韶白门门下大弟子卫昔,有事求见。”


花千骨愣了愣,她以前有听十一师兄说过,这个韶白门,处世低调,地处极西。门中全是女弟子,以圣洁和脱谷著称于仙界。


不一会儿门开了,走进来一黄衣女子,果然惊艳非常。


卫昔正要拜见,抬头看着白子画,却陡然失了魂魄。


早就听说五位上仙皆是风骨绝伦,长留上仙更是超凡到了极致。原来世上真有一种美,是几乎叫人不敢直视的。


而白子画身旁的小女孩,一身绿裙清丽可人,圆滚滚的包子头更显神态娇憨。卫昔顿时想了起来:这便是白子画的徒弟,茅山的小掌门花千骨了。


卫昔躬身敬拜,接着忙将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上个月,韶白门掌门雁停沙也被发现惨死于房中,死法跟澄渊掌门完全相同。不但心肺、内丹,就连骨肉都被掏空,只剩一张皮囊完好无损。


韶白门一向遗世独立,故而出这么大的事也只是派内解决,未曾对外宣扬。如今新掌门还未上任,玉浊峰的大内便派她来参加,却没想到澄渊掌门又遇害,卫昔觉得应该是同一人所为。


白子画陷入沉思,“此事你是否有告知澄寂他们?”


卫昔稍稍有些犹豫,“没有。”


白子画知他在事情已经发生了几个时辰之后才求见,必定是已先在玉浊峰调查了一番,结果对一些人起了怀疑,担心凶手就是玉浊峰的人,而她作为外人不好插手别派事务,再者人微言轻,玉浊峰是仙门大派,所以才来找他。


“尊上一向明察秋毫,仙界人无人不服。如果是尊上的话,相信一定能查明真凶。”


白子画略作沉思,“澄渊死在众目睽睽之下,玉浊峰颜面有失,我身为长留掌门不太好插手,你是让我随你回韶白门,从你师父那儿查起?”


“正是此意。”


花千骨一听到可以去韶白门,心头一阵雀跃,期待地看着白子画。


白子画沉默了片刻,微微颔首道:“你先回去,我大约三日之后到。”


如果只是澄渊的死,或是派中内斗,或是妖魔寻仇报复,以往并不是没发生过。可是接连两派掌门被害,手法又如此残忍,事情显然没那么简单。


第二天一早,白子画带着花千骨下山。


“师父,咱们是去韶白门吗?”


“不是,正好到了玉浊峰,师父到山下探望一位朋友。”


花千骨一听顿时眼睛一亮,这些年她还是第一次听白子画以朋友这样的身份来称呼一个人,不由万分好奇起来。


白子画下山的途中一直沉默,花千骨虽然心里好奇,却也不敢多问。


因为有仙家的庇佑,玉浊峰下的百姓倒都过得其乐融融,不用担心任何侵扰。远远望去,连绵的水田,袅袅炊烟,倚着青山绿水,犹如画卷。


师徒二人飞临一偏僻小巷中这才显露身形。


村中都是些错落有致的小木屋,白子画走到其中再普通不过的一户门前,站住不动了。


门开着,里面陈设简单,花千骨忍不住控头往房间里看,就听白子画唤了一声:“檀梵。”


听到糖宝在耳朵里惊讶地啊了一声,花千骨有些奇怪。半天才发现,白子画原来叫的是上面正在修葺屋顶的那个人。


这男子一身很普通的村民装扮,挽着衣袖,脸上微微有些污渍。听到白子画的声音,却连头也不抬,自顾自在屋顶上敲敲打打。


白子画也便不说话了,气氛委实有些诡异。


正是正午时候,日头毒辣,明晃晃地焦烤着大地,花千骨眯起眼睛,想要看清对方模样,却是怎么都看不清。


“小骨,你先进屋吧。”


“是,师父。”花千骨走进小木屋内,顿时吓了一跳,角落里,还有一个人正在捣药,依旧对花千骨完全无视。


花千骨别扭地东张西望,屋内就一桌一椅一榻,还有一个超级大的红架,抽屉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药材。花千骨看了看,也都是非常普通的药材店就能买到的那些药,连株好点的人参都没有。


这时内间又走出一个人,还是跟刚才一模一样的,手里抱了只癞皮小黄狗,腿上明显刚包扎过。那人将狗放在门口,黄狗摇摇尾巴,一瘸一拐地走了。


难道是三胞胎?花千骨依旧没在对方身上发现任何仙法幻化的痕迹。


这时屋顶上那人下来了,走进屋内。抱小狗和捣药的那两人也都站了起来,跟在他身后,依次并入了他身体中,最终合为一人。


那人回到屋里埋头喝了一大碗水,然后重重地舒了口气,这才看着师徒二人道:“走,请你们吃饭去。”


说完就自顾出门了。


花千骨瞠目结舌,白子画却见怪不怪,表情淡然,跟着他走了出去。花千骨连忙小跟跟上,心里直犯嘀咕:看来是个仙术很了午的人啊。


“糖宝,那人到底是谁呀?”花千骨小声询问。


“笨蛋骨头!他是檀梵上仙啊!”


“啊?!”


花千骨傻眼了。


三人坐在村里一家破烂的小饭馆里面。


白子画看着桌上一盘炒白菜、一碗豆腐汤,表情微微有些僵硬,而檀梵捧着海碗吃得正香。


“吃啊,怎么不吃?”檀梵倒是一副热情好客的模样。


花千骨知道师父只一眼,已将此两道菜的生产过程看得清楚通透无比。白菜地里浇的粪,切豆腐的人脏兮兮的手,炒菜的人大声说话溅出的唾沫星子,再加上满是油垢的桌面,筷子上还沾了没洗净的葱花。


这让她有洁癖又本来就不怎么爱吃东西的师父怎么吃得下嘛!


花千骨看着白子画铁青的脸,憋笑憋到内伤。


而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两声,便也不客气地拿起筷子吃了起来,没想到味道竟是出奇的好。


檀梵笑道:“还是你这小徒儿有眼光有口福。”


花千骨还是看不太清他的相貌,每次看清了却又记不住。知是他常年隐于人世生活为了方便施的幻法。


“一眨眼三百年了,你来找我做什么?不可能只是路过来看看我吧!”檀梵连吃了三碗米饭,打了个饱嗝,随手用衣袖抹了抹嘴。


若不是糖宝告诉她,花千骨怎么都没有办法想象,他不但是仙,还是跟师父同位五仙之列的上仙。他和另外一位上仙从未在群仙宴出席过,故而花千骨不认识,也没听白子画提过。更因为紫薰姐姐的缘故,花千骨也不敢部。只是这檀梵上仙为何不在仙界待着,却要隐匿在这凡尘中?


“玉浊峰上的事,你应该已经知道。”


檀梵无谓地耸耸肩,叫小二又上了一壶酒,给自己和白子画还有花千骨都斟上,然后举起了杯。


白子画见那酒倒是清冽,酿制过程没多大可挑剔的地方,便也勉强端起了酒盏。


旁边的花千骨看到是跟家乡差不多的甜米酒,口水早就流下来了,猛地一大口下去。虽然酒香温暖毫不辛辣,却也被呛得直咳嗽。


檀梵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爽朗,顿时让花千骨亲近了不少,没那么拘谨了。


却没想到他突然脸色又一变,对白子画道:“别人的事,与我何干。你回去吧,我不想看见你。”


说完身形一隐,就消失了踪迹。花千骨再次瞠目结舌。


白子画微微叹气,也消失不见。只剩下花千骨一个呆呆地坐在那里。


“这又是什么情况啊?”


花千骨连忙摇啊摇,把糖宝从耳朵里摇出来。


“糖宝,你怎么又睡着了!”


“不知道啊,人家好困哦!”糖宝连连打呵欠。


花千骨拎着它。


一抖,再抖,使劲抖。


“清醒一点了没?”


“早饭都要吐出来啦!”糖宝有气无力地趴在她手心里。


“糖宝,那个檀梵上个到底是什么人啊?脾气好生古怪!”


糖宝嘿嘿笑了两声,“哪里是脾气古怪,只是跟尊上有仇怨罢了。”


花千骨惊讶地瞪大眼睛。


“骨头,你知道仙界一共有五位上仙吧?”


“嗯,但是我只见过三位。我师父、东华上仙还有紫薰姐姐。”


“另外就是檀梵上仙和无垢上仙了。传说檀梵上仙五识能通天,坐可观六界,破望和勘心的能力都已登峰造极,就是千里眼顺风耳什么的都比不上。他以前在天界掌管天条大典,辨善恶忠奸,司三界刑罚,声威盛极一时。”


“哇,这么厉害啊!”


“嗯,檀梵上仙虽掌管律法,却并不严苛,为人风流爽朗,情理法之间的度量总是有让人心服口服。五仙以前其实关系还不错,只是檀梵上仙喜欢紫薰上仙,紫薰上仙又只喜欢尊上。后来紫薰上仙为尊上堕仙成魔,檀梵上仙就一直把尊上当仇人了。”


花千骨惊诧无语,原来是纠结又狗血的三角恋啊!


“紫薰姐姐当年到底是因为师父做了什么?”


“不知道,要不然你去问问尊上?”


花千骨连连摆手。


“当时天蜀下令严惩不贷,檀梵上仙哪里肯,私放了紫薰上仙,然后甩手离开仙界,在这凡尘一待就是三百年。”


花千骨皱起眉头,所以紫薰姐姐才那样悲悯地看着她,劝她不要落得跟她同样的下场吗?


找到檀梵的时候,他正静静地坐在湖边,背影萧瑟又落寞。白子画记得,他以前最是厌恶人世肮脏,人性险恶,却没想到一眨眼在人间过了这么多年。


“你变了很多。”


檀梵苦笑一声,“变,是好事。其实你也变了,只是自己未察觉而已。”


“还在怪我?”


“我怪你做什么,你什么都没做错,你只是什么都没做而已。”


白子画心中苦笑,的确,檀梵怎会不知他来,若是真还生他气,早就避开不见了。


檀梵转头看着他,“子画,你从来对自己都不懂得慈悲,我怎么能奢求你对爱你的人慈悲。不过你一向铁石心肠,没想到竟收了这么一个徒儿。真不知道是夸你会找乐子,还是会找罪受。”


白子画微微皱眉,“那你隐姓埋名几百年,又是如何?”


“我喜欢人世间的生活,这三百年,我去过许多地方。可比你每天待在长留山那个空荡荡冷冰冰的绝情殿里要强。”


“我来,是为了玉浊峰的事。韶白门的掌门也死了。”


“不干我的事,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对人家门派的事,倒是热心得很,自己的事,却从不操心,身边的人,也从不关心。如今你依然是光风霁月的长留上仙,你可知紫薰过的又是什么日子爱的什么罪过?你可以不看不听不想不问,可是我,连这样都做不到。”


“檀梵,你执念太深。”


檀梵眼露嘲笑,“你摒弃七情六欲,抛却所有执妄,难道就不是另一种执着吗?”


白子画只能望着他久久沉默。


花千骨有些忐忑不安地坐在小木屋内,终于见白子画和檀梵回来。


“走吧,小骨。”


花千骨再次傻眼,“啊?这就走了啊师父?”


檀梵却突然开口问:“你们要去韶白门?”


“是。”


“你等一等。”说着径直走入内间,手里掂了个瓷瓶出来,扔给了白子画。


“路过莲城的时候帮我带点药给无垢。”


白子画点点头,带着花千骨告辞离开,往村外走去。


花千骨满头雾水,“师父,檀梵上仙有告诉你杀害澄渊掌门凶手的线索了吗?”


“没有。”


“那咱们是不是白来一趟?”


白子画却摇了摇头,“檀梵说他不知,既然连他都没有察觉,意味着在玉浊峰杀人的不是妖魔,而是仙,至少帮我们缩小了范围。”


他太了解檀梵,就算他心结未解,故意有所隐瞒,想让他多费点力气去查,但也绝不会误导他。


“那师傅,我们现在是要先去莲城,然后去韶白门吗?”


白子画点头。花千骨没想到刚见过檀梵上仙,那么快就又能见到无垢上仙,心中有小小兴奋。


就在这时,远处匆匆来了一人,白子画停住了脚步,花千骨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惊喜地跑到对方面前。


“东方!怎么是你?”


“爹爹!”糖宝惊喜地大叫出声,想起白子画在旁边,又连忙捂住嘴。来人正是东方彧卿。虽然两人时有书信往来,偶尔还会凭异术在梦中小聚,但东方彧卿不太喜欢仙界之人,这还是他第一次当着白子画的面来找她。


东方彧卿微微一笑,“还好赶上了。尊上,我有些要紧事要跟骨头说,能否行个方便?”


白子画看他当日在太白山上的镇定全失,不由疑惑,微微点头,隐去了身形。


东方彧卿从袖里取出一支笔,在墙上画了一道门,伸手竟然推开,拉着花千骨就走了进去。糖宝兴奋地跳到了东方彧卿的身上撒娇,东方爱怜地亲了亲它。


花千骨早已习惯东方这许多奇奇怪怪的名堂,也不惊讶。但觉得他神情异样,掌心里都是冷汗,不由奇怪。


“东方,怎么了?”


东方彧卿仍是笑容满面,但目光中却显现出前所未有的焦躁,他将花千骨拉入怀中紧紧抱住,摸了摸她的头,“我不知道,骨头,我这次是真的不知道。”


“啊?”花千骨莫名其妙。


“我知道现在劝你跟你师父回长留,不要参合到玉浊峰这件事里面来,你不肯,你师父也定然不肯。总之,以后行事要格外小心,最好寸步都不要离开白子画。”


“你是说我们会遇上危险吗?”


东方彧卿摇了摇头,“只是突然有不祥的预感,但事情似乎已经超出我的能力之外了,我没办法告诉你更多。”


花千骨似懂非懂地点头,“谢谢你大老远来提醒我,在师父身边我不会有事啦,你放心!”


“希望如此。”


东方彧卿几乎无法抑制陡然涌起的要失去她的恐慌。只是千算万算都不明白,事情是从那里开始失控的。澄渊他们的死对于他而言一切再清楚不过,然而笼罩这一切之上的阴影,却是连他都捉摸不透。



花千骨和糖宝依依不舍地跟东方彧卿告别,师徒二人一路西行,天气越发炎热起来。尽管真气时刻萦绕周身,也解不了花千骨的暑,依然觉得酷热难当,无精打采,真想时刻靠在师父身上。师父就是个万年寒冰块,在烈日下飞那么久,额头上也半滴汗水都无。


估计是被糖宝传染,花千骨也变得有些嗜睡。在云里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听到白子画轻唤,“小骨,我们到莲城了。”


花千骨睁开眼,俯视着无边沙漠中矗立着的那座金光闪闪的城市,半天都合不拢嘴。


莲城处在沙漠中央的一块绿洲中,碧绿的湖水环绕,城体周身全是用金砖堆砌,形如一朵盛开的巨大莲花。这是真正的金碧辉煌!墙身上布满美丽的雕花和符文,可抵御一切风沙和妖魔的侵袭。城中建筑风格华丽繁复,到处都镶嵌着宝石,玛瑙,夜明珠。而无数的绿色空中花园,盘旋而下的清流,喷涌的泉水,各色珍奇的花朵,又让整座城市显得生机盎然。


“莲城是天下最富饶的城市,无垢是这儿的城主。”


白子画和花千骨被人引入城中,却被告知无垢上仙闭关多时,已经差人去禀报,需稍等片刻。


恢弘的大殿依旧是奢华异常,跟长留山完全是不一样的风格。殿中央是一座巨大的莲花池,花千骨忍不住趴在池边逗里面的小鱼儿。糖宝也开心地在莲叶上爬来爬去。


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花千骨抬起头来。只见一个身姿模样皆是超凡入圣的男子正站在自己面前。花千骨立刻就知道,这便是无垢上仙了。


他就那么低头俯视着自己,眼中冷冷的,什么也没有。


是真的什么也没有,师父虽然也总是冷冰冰的,但眼中却装了太多东西,对长留的责任,对天下的大爱。但无垢上仙眼中,就真是什么也没有,或许这才叫“目空一切”?


他衣饰华丽却并不张扬,周身始终笼着淡淡金光,高贵圣洁,仿佛半点不惹世间尘埃。跟白子画有些像,却又很不像。


花千骨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连忙行礼拜见。


无垢的脾气显然比檀梵要正常多了。


“你就是花千骨?”


“是。”


无垢微微点头,看向白子画,“好久不见,你终于收徒了。”


“嗯,此番也是带她下山游历。我刚见了檀梵,他让我顺路带点东西给你。”


无垢接过白子画递来的瓷瓶,打开来倒在掌心,见是一粒鲜红的丹药,不由抿嘴一笑,“倒是有心。他这些年过得怎样,又跟你耍小孩子脾气了吧?”


“变了很多,五仙中估计也只有你,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不问世事,一心清修。”


“虽不问世事,我也知道这些年为了抢夺神器,六界一团混乱,真够你收拾的。既然是出来游历,就留下来小住几日吧。”


“不了,还有其他事要处理,就此别过。”


无垢也不挽留,二人淡淡寒暄,淡淡道别。花千骨虽然很想找莲城里玩一玩,也只好乖乖跟着白子画离开。


心中细细一想:痴痴情深的紫熏姐姐,温文尔雅的东华上仙,脾气古怪的檀梵上仙,还有淡漠高贵的无垢上仙,再加上总是心忧天下的师父,五仙的性格还真是大不相同啊。


接着二人去往韶白门,卫昔已经找门中等着他们了。得知玉浊峰的掌门也同样遇害,弟子们都相当震惊。而知道长留上仙要来。又是各怀希冀与好奇。


花千骨跟着白子画飞临之时,三百多名女弟子在广场恭候,穿着各色的衣裙,一个比一个好看,花千骨被迷得眼花缭乱。


虽同处沙漠,韶白门相比莲城更加隐秘,回时时随龙卷风游移迁徙,外人连为止都很难找到,何况是潜入派中杀人。


可弟子给雁停沙送饭菜入房时,她还好好的,去收拾碗筷时,她就被人杀害,只剩空空皮囊。所以之前被认定是派中弟子行凶,互相怀疑,却一直查不到线索和证据,掌门接任之事也一直搁置,却没想到玉浊峰也出了事。


饭菜?花千骨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又说不大上来。


“令师跟澄渊掌门是否相识?”白子画询问道。


卫昔摇头,她一回来就立刻作了这方面的调查,可是雁停沙和澄渊之间的联系实在是微乎其微,“也就在群仙宴上见过几次。”


白子画跟花千骨暂时在韶白门住下。白子画有心历练花千骨,交代她想办法查出真凶是谁,自己则只从旁点拨。


于是一下子,花千骨就忙开了。


雁停沙的房间还有尸体都保存完整,但花千骨依旧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她以往见到的都是弱肉强食,还从未遇见过这种需要调查才能得出真相的事。而案件的难点就在于,凶手杀了这两派掌门的动机一直不能明确,因此好几天过去,花千骨也逐一询问完相关弟子,却并未取得任何进展。


就在这时,卫昔送来了云隐的一封信。


原来澄渊的死讯在仙界传开之后,云隐意识到半年以前,茅山派的一位长老也被人以同样的手段杀害,但一直被认为是妖魔报复,吞噬了心肺。如今想来,应该也是同一人所为。


知道白子画和花千骨在调查此事,云隐连忙辗转将信送到了韶白门。


花千骨恍然大悟,她一直将雁停沙和澄渊视作跟凶手对立的一体,但或许他们之间本来就没有太大的联系,只是同为凶手杀的诸多人当中的两个罢了。


而照这样看来,他杀的可能还不仅仅是这三人。


花千骨托落十一,云隐还有糖宝帮忙细查。果然又发现了好几起,一年以前,王屋山的松厉掌门久未出关,也是遭受如此杀害,还有祥雨罗汉,天将隐拿等人。


花千骨才惊觉这凶手到底有多可怕,光是被他杀害已确实的,就有十余人,且都是在仙界有些名头的。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这些人?如此多受害者的话,是因为私仇而报复的可能性不大。


无差别杀人?


难道凶手是个疯子吗?那他又是怎么随机地挑选出这些受害者的呢?


花千骨想破了脑袋,突然觉得被师父半夜扔到什么坟坡去杀杀鬼怪,也比这个容易多了。


白子画道:“接连被杀那么多人,且都名头不小,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直到澄渊死后,这些事才被逐一揭开?”


花千骨顿时一震,的确,死者那么多,却一直没有人知道。就算有在追查真凶的,也都是在暗自进行。若不是发生了澄渊的事,大家还在藏着掖着,为什么要捂?除非其中还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花千骨往受害者的方向继续查下去,这才发现,被杀之人,几乎都做过背德不义之事。


闭关被杀的松厉掌门,尸首被发现时,身边还躺了几具被凌虐致死的少女尸首,说是闭关,其实是酒池肉林。而雁停沙对弟子一向严厉,严令禁止有七情六欲,失去贞操的弟子都会按门规处死,可是自己却同时与许多男子有染。而澄渊则是为了当上玉浊峰掌门,暗中杀害了自己的师父。


越往下查,事情牵涉得越广。而那些事一旦暴漏,本派定是颜面尽失。所以许多门派就算之前有所疑惑,查到这些事之后,也都不好再往下查,更不敢对外声张。


兹事体大,白子画需要面见帝君,先行离开了韶白门。而花千骨决定以雁停沙的死作为突破点,继续留在韶白门深入调查。毕竟这里不论是杀人现场还是尸首都保存得最为完整,别派人也最难混入。


这却把糖宝急个半死,“骨头,爹爹不是让你不要离开尊上身边吗?”


“没关系的,这里有那么多漂亮姐姐保护我,不用担心。”


韶白门的弟子都很喜欢花千骨,经常不是送她漂亮衣裳,就是抢着给她扎辫子还有涂脂抹粉,俨然当成了玩偶娃娃。


花千骨只将雁停沙的事告诉了卫昔一个人。卫昔得知师父死因为何时,脸色惨白。


“千骨,姐姐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不要将事实真相告诉其他弟子,否则本派一定大乱。”


花千骨点头,她知道雁停沙对弟子而言,是神一样的存在,而这形象一旦崩塌,的确会造成极大影响。


只是她一直想不明白的是,凶手做这一切的动机难道只是为了惩恶扬善?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深夜,花千骨守在卫昔门前不远处,将自己完全隐匿在黑暗中。一直等到几乎快要睡着了,这才见卫昔推门而出,偷偷离开了韶白门。


花千骨咧嘴一笑,立刻跟上。


她原本怀疑过澄渊的师兄澄寂,但雁停沙死的时候他人在玉浊峰,许多人可以作证。而澄渊死的时候,卫昔却正好代替韶白门出席大典。前两年一直到雁停沙被害,卫昔也一直都在外游历,没有人可以作不在场证明。并且花千骨查到,卫昔之所以一直离开韶白门在外游历,是因为雁停沙杀了她最爱的人。


卫昔是雁停沙最疼爱的弟子,不许她因为感情背叛师门,所以杀了卫昔的恋人。卫昔无法违抗师命,只好眼睁睁地看着爱人死去。但是可以想象,一旦她无意中知道雁停沙其实自己与那么多男人纠缠不清,又该受何种打击。


这样的话,就比较说得通了。只是,如果真是这样,她又为何要杀澄渊他们,又是怎么办到的呢?


花千骨跟踪卫昔离开韶白门,行到戈壁上一座孤坟前面。却见卫昔跪在坟前失声痛哭,凄厉至极。


“卫昔姐姐。”花千骨心头难过,慢慢走了出来。


卫昔吃惊地看着她,连忙擦掉眼泪。


“千骨——”


“是你师父杀了他对吗?”


“是,但你相信我,我没有杀我师父。”


“我知道。”花千骨点点头,见卫昔如今这番模样,就晓得她也是刚刚知道一切,心痛爱人死得荒唐不值。


“你不要恨你师父,她也是被感情伤过,所以放浪形骸。但她应该是想保护你们的,所以才不让你们接近任何男人。可能她心底也一直都是痛苦又矛盾的吧。”花千骨尝试着安慰卫昔。


卫昔点点头,擦干眼泪,“总之师父抚养我长大,要不是她我早就死了。杀害她的人,我绝对不会放过!”


线索再次断了,花千骨心情低落。回到住处,见糖宝又在睡,不由得笑着摇头。


“糖宝!大懒虫!”


花千骨戳着糖宝肥肥的肚子,戳戳戳,继续戳。糖宝被戳的打了个滚,依然一动不动。花千骨顿时发现不对。


“糖宝!糖宝!”


可是不论她怎么喊,怎么叫,怎么抖来抖去,糖宝仿佛陷入昏迷了一般,始终没有醒来。


花千骨几乎一口气提不上来,努力平复心情,仔细检查,可是糖宝身上没有任何伤势,体温、呼吸一切都很正常,似乎只是睡着了。


“糖宝,你别吓娘亲。”


花千骨的手都有些抖了,拼命给糖宝输入内力,可是糖宝依旧没有半点反应。


花千骨完全慌了神,连忙带着糖宝离开韶白门去找白子画。


白子画刚下九重天,就见一个绿色的小球猛地冲进他怀里。


“师父!糖宝快死了!”花千骨几乎要哭出来,颤巍巍的小手捧着糖宝举到他面前。


白子画伸手探了探,有些啼笑皆非。


“糖宝没事,只是大劫将至,所以陷入了昏睡,在蓄积能量,以求顺利渡劫。”


“大劫将至?”


白子画点点头,“修仙者总是要经历天劫、地劫、死劫、往生劫、无相劫等各种劫数,才能修成正果,妖也一样,灵虫算是妖的一种。只是因修炼的法门进展各有不同,要历的劫也不同。”


“师父是说,糖宝经历过这次劫数,就可以变得更厉害了吗?”


“对灵虫来说,历此劫即可脱胎换骨。等糖宝醒时,估计就长出翅膀来了。”


花千骨完全震惊,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开心得几乎要蹦起来,“长出翅膀!我家糖宝要变成蝴蝶了!”


白子画微微扬起嘴角,“原本糖宝度此劫应该找个隐秘之地,不被打扰,但估计不想离开你太久。”


“师父,此劫很危险吗?”


白子画摇了摇头,然后说,“但你也需好生照料它,助它安全度过这关。”


“嗯,嗯。”花千骨欢天喜地地捧着糖宝使劲亲上几口。


“师父,咱们直接去茅山吧,我已让云隐帮忙整理此案的卷宗,凶手不是卫昔,另有他人。”


白子画点点头,师徒二人直向茅山飞去。花千骨一落地,立刻找了一个精巧的檀木盒子,铺上软布,将糖宝好生安置。看着晶莹剔透,安睡着的它,心头几多欢喜感动。


云隐将整理好的各案的详细卷宗全部搬到她房内,忍不住摸摸她的包子头。


“怎么还是一点个子都没长啊!资料都在这儿了,需要帮忙吗?”


花千骨看着云隐笑眯眯地道,“暂时不用,师父带我出来游历,希望我不光要长本事,还要长脑子。我先看看吧,等遇到想不通的再找你帮忙。”


“好,那想不想吃——”


“莲藕清粥。”花千骨接口道。


二人相视而笑。


花千骨仔细地研究每一个被害者的背景、仇敌、死时的情况。查看每一份旁人的证供,如山的信息堆积脑海,乱成一团,但是始终找不到关键的可以将所有人联系起来的线索。


而凶手的动机也十分匪夷所思,表面看上去,是在替仙界铲除败类,有点替天行道的意思,但如果真是那样,为何又要让这些人悄无声息地死掉?


哪怕是当着全部宾客的面扔下了澄渊的尸体,凶手也没有将他的恶行公之于众。花千骨设想自己,如果是很偏激地想要行侠仗义,那定然会让这些人死得颜面尽失,否则,也起不到敲山震虎、教化世人的作用。所以,她还是认为,凶手其实是在为了私仇,而报复泄愤。


而只要是私仇,这些人之间,就一定有共同的联系。


可是会是什么样的私仇,居然牵扯到这么多人!几乎覆盖了整个仙界的各门各派。


花千骨觉得她只要能想通这一点,就能明白对方的杀人动机,那么里查出凶手是谁也就更进一步了。


但关在房间里几日几夜,花千骨依旧没有任何头绪。死者除了都是仙界德高望重之人外,几乎就再没有其他共同点,而且大都彼此并不熟识,有些甚至没有见过。


从现实中没有办法找到交集,就只能从他们犯下的错里面找。


花千骨将他们各自被凶手认定的罪无可恕的死因一条条罗列出来,试图找出其中的规律,终于,她眼前一亮,兴奋地跑去找云隐。


“云隐,我发现了一个关键点,就是从同样被杀害的霓漫天的师兄这里。在他之前,被害者的罪行是慢慢减小的,到他这里,一生几乎没有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不过是酒醉闹事打伤了人而已,时候也赔礼道歉了,但凶手还是杀了他。”


“你的意思是说?”


“可见凶手的杀人不光是判定罪行,还有另外一个依据,但他的基准一直在降低,也就是说符合他杀人条件的恶人,已经剩下越来越少了,这人罪行不大,甚至只是门派中的普通弟子,但是从这个人之后,他又开始杀了咱们茅山派的长老、澄渊掌门、雁停沙等罪比较重的人,这说明他在找不到符合他杀戮条件的人的时候,愤怒依然没有消除,便调整了另外一条判定线,又重新开始杀罪孽深重的人,并在这个过程中,有了替天行道的意识,所以澄渊掌门是死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我觉得他要是再杀下一个,可能会将杀人原因公之于众,让对方身败名裂。”


云隐赞许地点点头,“但是光知道这个还是没有什么用,他为什么要杀这些人的关键因素,还是不得而知。”


“但是我们知道了他杀人的心理过程,这样的话,范围就缩小了,只需要在蓬莱弟子之前的案件中,去寻找他的另一条杀人基线,就是那些死者的共同点,而且这种共同点是一定存在的。”


“明白了,而这共同点在他之后的这些人里却不一定有,所以这才导致我们一直找不出他们之间的联系。”


花千骨兴奋地点头,“对,就是这样!”


“那咱们一起在好好翻查一次前面这些人的!”


于是二人扔掉了后面一半卷宗,专心看前面的,私密、爱好等尽量一处都不放过,寻找着那个关键的突破点。


白子画对花千骨倒是并不担心,也不多加过问,只是在她试图得到一些信息有难度的时候帮她一把。


经过几天的沉睡,糖宝身上慢慢开始有了结丝的迹象,想一个蚕宝宝,花千骨时刻不敢掉以轻心,把它装在盒子里贴身携带。


云隐还要处理茅山派内事务,闲时过来帮忙。花千骨则将自己关在房内,闭门不出又是好几个昼夜。


“千骨,你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都不饿吗?吃点东西再想吧?”


花千骨愣了一愣,顿时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惊喜地大叫一声,“我知道了!”


“什么?”云隐愣在那里。


“我知道这些死者的共同点是什么了。”花千骨激动地走来走去,“吃!他们都喜欢吃兔子肉!”


得道之人许多都已经不食五谷,戒了荤腥,但各派门规不同,像长留就并不禁止,所以花千骨幸运地能自己下厨,饱尝天下美味。但修仙之人讲究清心寡欲,当然还是不吃最好,偏偏被杀的所有人都是吃的。蓬莱弟子之前被杀的那些人,更是对兔肉情有独钟,之后被杀的人虽不知道吃没吃过兔肉,但都食荤腥。另外,花千骨记得雁停沙被杀时,桌上的菜里就有道兔肉。


而一直找不到有过什么恶行却被杀害的隐拿天将,则是因为一次狩猎中,一口气射杀了百余只兔子。


难道对方是个非常喜欢兔子的人?


但以凶手的能力,不论仇敌到底是谁,大仇也应该早就报了,只是愤怒未消,还在杀人泄愤,然后不知不觉,就将自己放到了一个审判者的位置。


花千骨将这个发现告诉了白子画,白子画微微点头。


“算是有点眉目了。再查查跟兔子有关的案件吧,不一定是要跟这些人同样死法的,如果是第一次报仇,凶手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有理智,杀人的手法应该更残忍、更简单粗暴。”


花千骨重重点头。


第二天夜深,白子画刚脱下长袍,就见花千骨兴高采烈地推门而入,只好再度披上。


“怎么了,小骨?”


花千骨满腔的话顿时堵在嗓子眼里,看着师父眼睛都直了,口水哗哗地流。


“师父!果然,你说对了!看这个,两年前,齐云山十余名弟子被人一片片剃掉身上的肉拿去喂狗,他们被以仙法续命,就这样看着自己一点点被野狗吃掉,直到最后才死。齐云山到处都找不到凶手,而据他们的小师弟说,听到其中一个死者吹嘘过,他们下山捉鬼除妖时,好像杀了一个兔子精,分食了兔子肉。不过齐云山掌门不认为哪个妖魔有这个胆量和本事跑来为一个兔子精报仇,就没往这个方向细查。我打听了一下,当时被杀的那个兔子精是个很漂亮的妖怪,名字叫作云牙。”


白子画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嘴角微微上扬,“就是这个了。”



糖宝此时已经完全将自己包裹在了丝茧里,花千骨万分期待它破茧而出变成一只小蝴蝶的样子。


云牙作为一个妖怪,还是个漂亮的妖怪,要查到与她相熟到为她报仇的仙人应该并不困难。花千骨传信给杀阡陌请他帮忙调查,很快得知云牙有个好友名叫媚儿,也是个兔子精,住在终南山的紫竹林。


白子画与花千骨准备动身前去之时,满头白发的霰雪仙神色匆匆上了茅山,静止跪倒在白子画面前。


“尊上救我!”


白子画见他整个右臂犹如被抽空了一样,只剩一条皮挂在身上,不由皱起眉头。


霰雪仙已有三千多岁,原是委羽派掌门,后退位做了游仙,本是道心坚定之人,但多年来游离红尘,渐渐迷失堕落,开始杀人饮血,修炼一些邪术道法,被盯上也不出奇。但是凶手估计小觑了他三千年的道行,何况澄渊的事发生之后,之前的案子也被渐渐揭开,这些心中有鬼的仙人早就有所提防。所以一个不小心,竟被他从凶手手底逃出,走投无路,又不敢大肆张扬,却知凶手定然不肯善罢甘休,只好来向白子画求救。


花千骨知道这正是抓住凶手的大好机会。


“师父,你随霰雪仙回委羽山来个瓮中捉鳖吧,我去紫竹林找到媚儿之后,就来跟你会合。”


白子画可不认为凶手会束手就擒,心中微微觉得不妥,但花千骨早就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于是交代了几句,师徒二人便分道而行。


花千骨到了终南山紫竹林,好不容易才找到媚儿的下落,她躲在极深极阴的洞穴中,一见花千骨便拼命地跑,俗话说狡兔三窟,花千骨实在是抓不着她,她也不听花千骨解释,花千骨只好也变作兔子,追了她一整天,才好不容易画地为牢困住她。


“媚儿,你不要怕,我叫花千骨,是长留山的弟子,我不是要害你,只是像个你打听点事。”


媚儿幻化成人身,在结界里左冲右撞,吓得瑟瑟发抖。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花千骨耐心地安慰她,“是关于你好朋友云牙的事,这很重要,你可以坐下来跟我谈谈吗,我保证不会伤害你。”


媚儿用愤怒的眼神看着花千骨,龇牙扑到结界壁上,“你们仙界的人都是坏人!连畜生都不如!云牙就是被你们害死的!”


花千骨心里不由难过,“我知道,可是仙人大多数都是好的啊,我知道你朋友死的很冤,她也没有做错什么。但杀她的那些人都已经死了,我只想跟你打听一下,她有没有关系很好的仙界的朋友,有可能会替她报仇的?”


媚儿顿时呆住了,“他帮云牙报仇了吗?不可能!怎么可能?”


花千骨一听真有这么个人,顿时眼睛一亮。


“他不但帮云牙报了仇,还接连杀了很多人。现在,他已经失控了,没有人能阻止他,你能告诉我他是谁吗?”


可是媚儿已经完全处于混乱状态,“他怎么可能为了云牙去杀人呢?云牙那么爱他,可是他从来都不理云牙啊,他甚至想要杀了云牙。云牙好伤心,云牙一直努力修炼,想要变得更漂亮一点,他就会注意到她,多看她一眼了,却没想到那张脸却给她招来了祸害。她被那十几个什么仙门大派的弟子凌辱致死,他们还吃了她的肉。云牙,云牙,我可怜的云牙——”


花千骨心头一阵难受,去掉结界,她靠近媚儿,擦掉她的眼泪,“别难过,至少那些人已经得到报应了。但云牙爱的那个人,他到底是谁?”


“他是——”媚儿的眼神慢慢聚焦,不可置信地看着花千骨的身后。


就在她要说出那个人的名字的时候,一阵光波袭来,打在她身上,媚儿转眼间化作了一缕烟尘。


“是我。”身后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说道。


花千骨顿时头皮发麻,她僵硬地转过身去,看着眼前那个超凡脱俗的身影。


——无垢上仙


“怎么会……是你?”花千骨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不能是我?”无垢冰冷地笑。


“你杀了这么多人,都是为了替无牙报仇?”


“那些仙界的败类,满口假仁假义,其实不过是金玉其中,败絮其外,心地还比不上一个妖魔。既然如此,我就让他们变成真的皮囊好了。”


“可是你又为什么要杀媚儿?她是云牙的朋友啊,她并没有做错什么!”


无垢面色铁青,“当时她们二人就在一块,云牙是为了救她才惨死的。她跑得倒是挺快,我留她一条小命受尽折磨和惊恐到现在,也到时候了。”


花千骨顿时哑然。


“你爱云牙,对吗?”


“爱?”无垢嗤之以鼻,“她是我许多年前路过紫竹林时,随手捡的一只快死的兔子。受了我的法力恩泽,才有了几分灵气,后又修炼成精。我见她那样白,便取了个名字叫云牙。打狗也要看主人,那些人竟然敢在凌辱完她之后吃了她,自寻死路!”


花千骨不解,“可是媚儿说她深爱着你,你却曾杀了她。”


无垢久久沉默,眉间一缕嘲讽地看着花千骨,“她是我的婆娑劫。你要我如何,难道不躲着她,还要跟她长相厮守吗?”


花千骨顿时呆住了,有些劫数是每个修道者都要经历的,例如天地劫、生死劫。但是婆娑劫,却不是所有人都会遇到。而一旦遇上,几乎是避无可避,难以摆脱,始终厄运缠身,每况愈下,最后通常都会难逃疯癫成魔、身败名裂的下场。


婆娑劫不是死劫却是痛苦之劫,毁灭之劫。


确切来说,婆娑劫指的不是一个天劫,而是一个人。


面对无垢来说,这个人十分不幸,正好是深爱着他的云牙。


得知此事之后,无垢念着多年喂养,没有下手杀她,却也毫不客气地扔了她。云牙却不懂这么多,一心念着主人,还为了无垢修炼成精。


花千骨忍不住为云牙难过,“你是因为自己没有保护好她而内疚自责吗?那也不用杀那么多人!”


“自责?是她不自量力,活该找死。我是经她一事,才知众仙中,竟有如此多狼心狗肺、禽兽不如的东西。”


花千骨看着他空无一物的漆黑双眼,顿时一阵头皮发麻,心中有不详的预感。


“所以你杀了那么多人还不够,又要杀害霰雪仙?”


无垢冷笑,“霰雪仙?你以为我若真想要他的命,他有可能从我手底下逃脱,去向你师父求救吗?”


一阵寒意从花千骨脚底涌向心底。


“你是故意把我师父从我身边调开?”


“你说呢?”


花千骨脸色惨白,“你下一个真正要杀的人其实是我,对吗?”


“子画的徒弟,果然还不算笨,我也没想到,你们会这么快就查到媚儿身上。有什么遗言给你师父,说吧,我会替你转达。”


无垢一步步走进花千骨。


花千骨一面将袖中装糖宝的盒子扔了出去,一面连连后退,满脸不可置信,“可是为什么?我……我承认我以前吃过兔子肉,可是我从来没做伤天害理之事啊。”


无垢一手捏住了花千骨的脖子,“可是你做出了背德**之事,花千骨,你爱上了你自己的师父!”


无垢冰冷地吐出了对花千骨的判决,右手用力收紧,花千骨脑袋像被谁狠狠敲了一闷棍,身体中所有的气血、真气和力量全都被抽着向外奔流而去。伴随着剧烈的疼痛,身上的肌肤,上下鼓动着,她能感觉到自己正一点点地干瘪下去。


她知道不多时,自己也将只剩下空空的一具皮囊。


可是为什么?


她不过是爱上了师父而已,难道这就真的大错特错,天理不容了吗?


……


不!


没错!她明明没有错!


花千骨浑身突然银光大震,将无垢弹开了去。无垢惊疑不定地看着她,见她双瞳有瞬间变成了紫色,但又恢复如常,心下微微惊异。


“不要再徒劳挣扎了,剩下的时间,你应该好好静思己过。”


无垢不再靠近,而是举起了手,掌心汹涌澎湃的力量化作强光向她袭来。


花千骨面无血色地瘫倒在地,实力悬殊太大,他知道这次自己无论如何再难逃一死,只能像媚儿一样在他手下化作轻烟。


可是好想见师父,想见他最后一面。


但师父若知道了无垢上仙是因为何罪而杀她,又该是怎样一种心情呢?


那一刹那花千骨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可是正在渡劫的糖宝,却感应到了她的危险。檀木盒从地上腾空而起,挡在了她的面前。


“不要!糖宝!”花千骨连忙伸出手去。


盛光之下,眼睁睁看这个檀木盒子碎成一片一片,然后是包裹糖宝的茧,一点点出现裂纹。


无垢这一击力量之强,糖宝怎么抵挡得住,不过是陪她一起死罢了。花千骨扑上前,想要在最后一刻抱住糖宝,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也正要被撕裂成无数片。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黑色的人影出现,风一样刮过,竟将无垢这一击之力尽数收入袖中,然后及时接住了要掉落在地的糖宝。


花千骨虽没看清,但知道对方在那一瞬间度了仙力在糖宝身上替它治疗。然后再下一刻,那人已经消失无踪,而糖宝则回到了她的掌心里。


“糖宝!”花千骨焦急万分地捧着糖宝,就见它的茧已经石化,硬如蛋壳,上面的裂缝持续扩大,然后啪的一声碎裂开来。而糖宝背上刚长出的一小点嫩翅,渐渐又缩了回去


。恢复成以前的模样。虽然身上添了几道伤痕,但它微微颤动着,竟然睁开了眼睛。


“糖宝!”


“骨头娘亲。”糖宝揉揉眼睛,懵懵懂懂地看着她。


花千骨几乎要热泪盈眶。


因为她的错,糖宝渡劫失败率,不过万幸的是,它还没有死。


只是她的糖宝,再也没办法变成蝴蝶了。花千骨绝望地抬头,看一眼黑衣人消失的方向,嘴唇已经变成了青紫色。一面摇头,一面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不可能,怎么可能?!”


无垢也眉头紧缩,低头沉默了片刻,抬头从腰间抽出一把光剑来。


“我倒想看看,你到底有多命大。”


花千骨重伤到几乎已经不能站立了,只是嘴里念念有词的,浑身一直在颤抖。


无垢举起了剑,就在这时,天边一道白影飞来,挡在了花千骨面前,同样举剑迎击,将无垢弹开老远。


无垢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之人,“你怎么会来?”


他的气场早就覆盖了整座终南山,连走出都不能,更不可能有人观察得到。


“为何要杀我徒儿?”


白子画看着眼前重伤的花千骨还有渡劫失败的糖宝,微微眯起双眼,竟不自觉闪过怒火。


“你说为何?”


白子画不由沉默。


“你已经走火入魔了,无垢。”


若不是他跟霰雪仙行到半途,突然醒悟了一切,花千骨岂不是就这样被他害死?


“我自认每一步都在算计之内,告诉我,是哪里出了破绽?”


白子画轻轻摇头,“破绽不在你,而在檀梵。”


“檀梵?”


“我突然想起他托我给你送了一颗药,从气味辨来那颗药不过两种成分,当归,还有何首乌。我当时虽疑惑却并未多想,之后将一切串联,才反应过来檀梵早就洞悉了一切。只是他一向意气用事,你对他而言,显然比你杀害的那些人更加重要,所以他选择什么都不说,只是以他的方式在奉劝你——回头是岸。”


无垢大笑起来,满眼嘲讽。


“回头?我哪里错了,这个仙界如此污秽不堪,我只是在进行清理!”


白子画摇头,“你只是无法遏制内心的愤怒,想要报仇发泄罢了。”


无垢垂眸不语,表情微微扭曲。


他永运忘不了当时自己对云牙说了怎样的冷厉绝情的话,完全绝望的云牙,又遇到那样一群仙界的败类,她到底是怀着怎样痛苦的心情死去的?无垢每次想到这点,都几乎是心如刀绞,恨不得将那些人通通杀光。


“呵呵,子画,我知道我不一定是你的对手。看来今天,是杀不了你的徒儿了。那么最后的惩罚,只能施与妄动凡心的我自己。”


无垢突然上前一步,紧紧握住白子画的手,然后就着他手上的剑穿通了自己的身体。


“无垢!”白子画扶住他。


无垢凑到白子画的耳边,轻笑呢喃:


“我之所以避云牙如蛇蝎,因为他是我的婆娑劫。越是想躲越躲不开,到最后,她还是像噩梦一样缠着我,毁了我。我是没有选择,迫不得已。可是子画,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早从第一天与她相见,你就知道,这个孩子,她就是你此生的婆娑劫。你不但把她带在身边,还收她为徒?呵呵,我是该笑你傻呢,还是太过猖狂自负?子画,杀了她!否则你最后的下场,只会比我的今天,还要惨上千倍万倍!”


白子画愣住,不由得松开双手。无垢失去扶持,脚一软,瘫倒在地,慢慢闭上了眼睛。


许久,白子画才回过神来,手上发出微光,轻抚而过,无垢的身体在光芒中,化作轻风消失不见。


当年为了救紫熏,东华与檀梵不惜向他跪地相求,可无垢只说了四个字——罪有应得。或许在他看来,作为仙,妄动凡心就是大错特错,何况是行了如此多不义之事。他的心太高傲太干净,所以更没办法接受这样的自己,这样的仙界。归根到底,这才是他的婆娑劫。


白子画走向花千骨,见她依然在失神颤抖中。


“小骨,已经没事了小骨,糖宝也没事!”


白子画从未见过花千骨有这样惊慌失措的模样,担心地微微皱起眉头,正要给她疗伤。花千骨却突然搂住他的脖子,狠狠地抱住他,脸也紧紧相贴。


白子画有些窘迫,轻轻拍打着她的背低声安慰。


花千骨却依旧紧紧抱着他不肯放开,白子画只得一手将依旧昏昏沉沉的糖宝收入袖中,一手将花千骨抱在怀里,站起身来,向天边飞去。


回到离此较近的茅山,花千骨好不容易睡着,却依旧死死地抓着白子画的衣襟不肯放手。


白子画心有疑惑,不明白在他到来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把花千骨吓成这样。


便也由得花千骨,始终抱着她,一面源源不断地给她输入内力疗伤。糖宝则交给了云隐医治。


花千骨睡了三天三夜,白子画便抱着她在榻上坐了三天三夜。


终于,花千骨醒了,目光略有些空洞地看着白子画。


“师父?”


“还好吗?是否有什么地方感觉不适?”


花千骨呆呆地摇了摇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白子画。


“师父,小骨想回家,想回绝情殿了,想见轻水、十一师兄,想见朔风,想见清流,还有火夕、舞青萝和师叔师伯他们,就连霓漫天,小骨都想见……师父,咱们回去好不好?”


白子画疑虑更甚,微微点头。


“好,咱们明天就回去。”


花千骨微微心安地钻进被窝,很快再度陷入昏睡,迷蒙中,师父冰冷的手给她掖好了被子,还刮了刮她的鼻头。


花千骨被一阵极度的寒冷所惊醒。她睁开眼睛,放眼望去,上不去天,下不着地,只有一片漆黑与虚空。几乎让人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来不及了——


花千骨的心笔直地往下坠落。


再来不及见大家最后一面,来不及与东方还有杀姐姐他们告别。那个黑衣人就那样安静地伫立在她面前。


花千骨轻叹一口气,双膝一屈,跪了下去。


“你杀了我吧。”


万籁寂静。


黑衣人终于开口,声音空灵得不像人声。


“你知道我是谁?”


花千骨不由苦笑,“我本是无论如何也猜不出的,只是,你一心想要杀我,却救了糖宝。”


对方点了点头,“你从来不肯放弃活下去的希望,这次却为何不反抗?”


花千骨脸色苍白,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量与生气。


“世上任何人杀我,我或许都会不愿,不甘,但只有你,我知道,你要杀我,我必然是有非死不可的理由。”


“你也不问我为什么?”


“我不想知道,更不敢……知道。”


“其实,我本不愿亲自动手杀你。”


“所以你利用无垢上仙,想借他的手惩戒我?可是他杀的人都是他认为有罪的人。你呢?你有很多方法让我死,却要让他杀我,难道你内心深处也认为,我喜欢师傅是错的,是有罪的吗?”


对方突然变得有些激动,“没有错!可这是一切错误的开始!花千骨,你必须死。只有你死了,一切才会结束!”


花千骨抬起头来直直的望着那人。


“我可以死,只是,临死前让我看看你好吗?让我看看你的样子!”


那人退了一步。


花千骨苦笑,“好吧,不用说什么了。杀了我吧。”


那人举起了右手,然而却是颤抖得厉害。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怕吗?”


“不怕!”花千骨又抬起头来看着那人,“那你呢,你怕吗?”


那人微微一声苦笑,“怕,我很怕。”


花千骨见那人颤抖得几乎无法自持。终于,仿佛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那人轻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


“你走吧。”


花千骨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对方,“你不杀我了?”


对方久久沉默。


“那你怎么办呢?”


“快走!”那人仿佛压抑着极大的怒火,催促道。


花千骨只好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转身就跑,她不知道她能跑到哪里去,只知道必须离那人越远越好。


那人静静看着她跌跌撞撞的背影,“我虽不杀你,但是这段段记忆我必须拿走!”


一道银光直击向花千骨的脑后,她往前扑倒下去,忍不住大叫一声,惊吓间,再一睁眼,已是天亮。


白子画正站在床边看着她。


“小骨,没事吧?”


花千骨疑惑地看着白子画,“师父?”


“骨头娘亲,糖宝再也不能变成蝴蝶了!”糖宝吧嗒一下贴在她脸上,抱着他的鼻子哇哇大哭。


花千骨难过地捧着它亲了又亲,“没关系的,糖宝以后好好修炼,等过了天劫,就能变成人了!”


“真的吗?呜呜呜!”


“真的,不信你问师父。”


见白子画也点点头,糖宝这才放下心来。


花千骨见到一旁收拾好的包袱,奇怪道:“师父,咱们要到那里去啊?”


白子画微微皱眉,“你昨日说想回长留山。”


花千骨使劲挠头,“可是师父,小骨还没玩够呢!师父还答应过要陪小骨回花家村拜祭爹娘。师父,咱们吃一点再回去吧!”


白子画见她恢复如常,表情微松,轻轻点头,虽然有些疑虑却也不愿再去深思了。


师徒二人共乘一云,告别云隐,离开茅山去往别处游历,糖宝也不再嗜睡,趴在花千骨头上各种唠叨。


看着一高一矮相依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层层叠叠的云间,黑衣人久久矗立不动。


“对不起——我还是下不了手,下不了手,亲手杀掉我自己。”


那人扯下了面纱,露出一张倾城绝世的容颜,却竟然是已变成妖神的花千骨。


成为妖神之后,她殚精竭虑,一心只想要复活糖宝。可是直到决战前夕,她终于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一切只是他的妄想罢了。


白子画将手臂上绝情池水留下的疤痕连肉一起剔掉的那一刻,她的整个天都瞬间塌了。


一切迫使她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利用不归砚,回到过去,杀掉一切还未发生,处在最幸福阶段的自己。这样,现在的自己也就不存在了,糖宝、朔风、东方还有落十一他们都不会死。


不归砚既然可以在不同的地方移动,那么按道理在时间上也可以。花千骨将所有妖神之力注入其中,找到了现在和过去之间的某个结点,即是王昔日,然后成功回到过去武林大会正在进行的时刻,见到了一生中最快乐时候的自己。


她暗中去看了轻水,看了落十一,看了东方,看了杀阡陌,看了那些所有她爱的人,还有后来会被她害死的人。


她一路跟随者年幼的花千骨,重温旧梦,仿佛糖宝,仿佛师父,都还在她的身边。


可是她没办法亲手杀掉自己,所以只好借刀无垢上仙。却没想到,为了救糖宝,一切还是功亏一篑。


怎么办呢?


一切已难以挽回,她有办法对自己狠下心来,是应该继续想办法在某个点上改变过去(siandian 【闪\点】情话网),还是在早已绝望的现实中继续往前走?


在小小的花千骨跪在地上祈求自己杀掉她时,已经成为妖神的花千骨,终于做出了选择。


她几乎忘记了年幼的自己,曾多么的勇敢过!


花千骨的身影碎作点点光斑,消失在过去的时空中。


再睁眼,已回到了云宫。


周围一片温暖蔚蓝,花千骨**着身子从水底缓缓浮上水面,光着脚从池中走出,衣裙飞来穿戴完全。流苏轻摆,极尽浮华,周身环绕着四条飘浮在半空的饰带,如墨的发简单随便地用一花枝绾着。


尽管身在神界,外面也风起云涌,瓢泼大雨。


……


“对不起,白子画,我已用一切力量去挽回,却最终还是杀不了我自己,所以最后,只能把残忍留给你。”


花千骨目光平静而空洞地一步一步朝着殿外走去。


大战,即将开始——


而最后的结局只能是两败俱伤,不死,不休。

《花千骨》【番外】遗神书

天帝即位三万八千年,妖神出,六界崩。


天帝率着四海八荒的一干神仙,准备御驾亲征。亲征这名头,诚然是好听。但是大家都很清楚,凡帝王亲征,不过两种情况,一是稳操胜卷的妥当了,还有一种,便是妥当了的不会操胜卷。


此时,远古众神,大多已凋,通共剩了十三位,而当初创世的三位大神,也不过仅剩了天帝伏羲罢了。而那妖神,却是化天地戾气而生,又得世间千千万生灵的邪念而壮。孰胜孰负,众神清楚得很。


这委实是场恶仗,不过仗还没有打,掌管东皇钟的东君便发了问,天帝,如何不去蛮荒,请千骨姑姑出山?


蛮荒独存六界之外,相传为盘古死后,其心所化。


而今这蛮荒之主,说起来也颇有来头。


这就要扯到三皇创世了。伏羲创神,女娲造人,神农化草木沙石为兽。而这位蛮荒之主,却是伏羲以神树之实为躯,神农以草木之灵为魂,女娲遍撒杨枝水而点化。生来仙胎,不需修炼即为上神,故四海八荒的神仙,都要称她一声姑姑。


姑姑唤作花千骨,相传她诞生那日,瑶池千棵桃花树开,夭夭灼灼,昆仑山万兽齐鸣,贺了九九八十一日。


名头响成这样的一位神女,却打天帝即位那日便一纸遗神书,把自己发配到蛮荒去了。也有嚼着舌根的神仙,想去天帝那儿八卦一下,探个究竟。正正好,天帝刚即位,没个杀鸡儆猴的。那个小仙,便被天帝一掌打入了畜生道。打那以后,再没人敢去执因索果的,而那姑姑也再没有来过六界,彻底成了个迷。


天帝听东君这一说,脸沉了一沉,道;“若不是她,也没有今日的事了”


“陛下,此是何意?”东君一听,忙不迭的问道。旁的众神,一听提到了姑姑,早把耳朵支棱得尖尖的,一边暗笑东君此刻又一次发挥了他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色。反正,若是天帝发怒,横竖有东君顶着,若是不发怒,也得了件八卦,两全其美得很,皆大欢喜得很。


天帝望了一回天,再望了一回天,道;“时辰到了,去会会那个妖神。”说着便朝着人界飞去,全然不顾身后那一帮又是咬牙又是跺脚的神仙。


妖神出世,首当其冲的便是人界。


妖神既是由邪念而壮,凡界不管愿不愿意,的确也出了最大的力。凡是个人啊,谁还没点儿邪念啊。


这妖神也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它出世那日,九州大陆顷刻被洪水淹了。隔几日,大约觉得报得差不多了,便半个雨星子都不掉了,再隔几日,又来个火烧雷劈之类的。


人界虽是一向以数量闻名六界,也禁不住这样子折腾。


现今,尸横遍野,甚是惨绝人寰。


众神见到如此惨像,又惊又怒,也不待天帝发命,飞身下了云头,去把底下那些凡人带出火海。-


“果然是悲天悯人,心怀苍生,救黎民于水火之中哪。”刹那间,异香弥漫,横天铺开十万朵冰莲,映着毒辣的日头,琉璃闪烁。一个妖治的少年,出现在莲花之上。-


“这日头,也忒毒了些,我把它扔了,可好?”少年扑闪着一双水灵灵的眼,一脸无辜,微皱了下眉头,手中已出现了一条细细的链子。“拴天链!”众神皆惊,回头一看掌管拴天链的朔光上神,却又是一惊。哪里还有什么朔光上神,只有凭空里出现的神农鼎,和那里面冒着的几缕清烟罢了。-


远古众神,虽是伏羲所创,也需要自己修炼才能飞升上神。飞升上神之时历尽八十一道天雷,禁得过的便可再得个千万年的寿数。换句话说,也就是什么火烧水淹之类的,是没办法把他们弄死的。只一样,可炼化万物的神农鼎,才可能把他们化成轻烟。只是,神农突然暴毙后,神农鼎就失踪了,怎么会在妖神手中。


众神又是惊得不行。少年轻轻的笑了,一扬手,拴天链直直飞向太阳,天地顿作灰暗,阴风阵阵。-


“妖孽!”天帝忽然出手,一道金光打向那个少年。少年却也不躲。任由那飞来的金光把自己炸开去半个身子。-


“唔,伏羲,几万年不见,你怎么还是那个样子?”少年扣起无名指,无数莲花瓣飞扬起来遮住了少年身子残缺的一边,凝结成人身。-


“妖孽,你为祸苍生,危及六界,还不束手就擒!”-


“哦?我便是灭了这苍生,覆了这六界又如何?”少年又是无比魅惑的一笑,别过头吹走肩上的几片莲花瓣“六界苍生,呵呵,你倒是说说,你当初是怎么当上天帝的?你踏过的白骨,怕是比今日的十倍都不止吧?”-


“胡言乱语!”天帝大怒,祭起伏羲琴,琴音过出,万道金光如倾盆大雨,劈头盖脑向妖神打去。


“呵呵呵呵”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空气中,又带起片片莲花。道道金光皆被莲花瓣所截住,再近不得一寸。


“愣着作甚?还不快上!”天帝一面催动法力,一面暗骂这帮没眼色的家伙,没看见自己快顶不住了吗?!


“陛、陛下…”东君颤巍巍的支吾了一句,“我们已经在上面了…”


不知何时,十二位上神竟俱已捆在拴天链上,底下搁着神农鼎,燃着红莲业火。


天帝暗叫不好,竟被妖神,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袭了,现在只有他一人了,如何能对付。


“没有用的,伏羲,你比谁都清楚,没有谁,可以胜过这天地间的戾气。所以没有谁,可以打败我。”


“那又如何?朕凭尽全力一博,问心无愧于六界”


“哦?无愧于六界,那我,又是从何而来啊?”少年漫不经心坐在莲花上,略略松了松手。栓天链簌簌向下滑去,众神离那业火仅有几寸了。


“妖孽,你住手!”


“伏羲,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六日之后,我若见到我姐姐,我便把他们放了。你好好考虑,我等得,这六界众生可等不得……”少年说罢,消失在了空气中,只留下满天的莲花。


天帝的手当心一收,止住琴音,眼里风云变幻


“妖孽,你以为,众神真的那么不堪一击么?……”


2。


蛮荒。


碧海千顷,托着莲花似的岛。


郁郁苍林,浸在一片晴好中。


“东方,东方!你快来看啦!”


迷雾森林里扑啦啦惊起一群鸟,宛延的路上奔出个小小身影,却是个梳双髻的小女娃。她身着月白纱衣,逆风而动,穿过一大片潋滟的水泽,向着山顶的小木屋一路跑去。


木屋里陈设简单,一桌,两床,并几张凳几而已。


朝南开的方向,逆光坐着一个男子,正在临帖。


听见有人唤他的名字,他缓缓的抬起头,笑了笑,那笑容,竟比屋外的阳光还要暖上几分。无端的让人想起阳春三月,草长莺飞。原来是他——东方彧卿。


东方彧卿立起身,小心翼翼的把正写着的东西盖好。原来不是在临帖,却像是符咒一类的东西。


“骨头,你小心点,慢点跑,别摔了。”半是训半是笑,语气却是掩不住的宠溺。


“哪里就摔了,不会啦!”女孩已经跑上了山顶,扬起头,不服气的撅起嘴。


“哦?那骨头你告诉我,昨日是谁,从山顶上滚了下去?”男子笑得眼睛眯成月牙。伸手揉了揉女孩的头发。


”东——方——彧——卿——,我再说一遍,那明明就是,是,是我和糖宝在打赌,看谁滚得更远而已——”


“骨头妈妈,你什么时候跟我打赌了?”女孩的耳朵里,钻出了一条小虫。青翠欲滴的颜色,肉滚滚的小身子,让人一看便喜。


“糖宝,你是帮你骨头妈妈,还是帮东方?”花千骨气急败坏的把小虫抓在手里。


“我当然是……”小虫扭起身子,看看花千骨,然后又看看东方,正不觉察的冲它眨了眨眼睛。“额……骨头妈妈,你不是有重大发现要告诉爸爸吗?”


糖宝很是机灵,及时改变了话题。


“对了,东方,我有新发现!”花千骨果然上当,“东方,快去看啊!”


“是什么?”


“不知道,所以才叫你去看的……”


花千骨拉起东方的手,朝着迷雾森林跑去……


很多很多年以后,当东方回想起这一幕,才悟道沧海桑田原是这般,自认我命由我不由天,却原来这番的不信命,也是老天安排好的。


东方彧卿


花千骨


糖宝


原来数千年前,我们就在一起了。


只是最后,最后……


3。


迷雾森林里皆是说不上岁数的树,密密匝匝,像个筛子似的把日光筛成了一地琉璃。


东方由着花千骨拉着向森林深处走去,一路上不时有飞禽走兽从身边疾驰而过。是什么,引得如此大动静?东方心里有些不安,这么快,就要发生了?


大约半柱香的工夫,视线豁然一开。


前方是一个巨大的巢穴,架在几棵古木之间,中间搁着个流光溢彩纹饰繁复的蛋。


“东方,你看,这是什么啊?”花千骨扯了扯东方的袖子。


“骨头,我想,这应该就是凤凰了。”东方心里咯噔一下,语气还是淡淡的。


终于到这一天了。


凤凰是个祥瑞,自盘古开天辟地大洪荒以来,天地间总共不过诞下了两只凤凰而已。第一只是三皇创世时候,第二只就是花千骨诞生的时候。凤凰一出,四海归心,八荒朝拜。


只是,这只凤凰,不偏不倚,正正好出现在了蛮荒,却是个大大的不祥。


只因这蛮荒独立在六界之外,与六界正如物与影,蛮荒既然出了祥瑞,意味着六界必有大难。六界之中的大难,莫不过妖神出世。


妖神出世,就意味这……


东方皱起了眉头。


"东方,东方,你怎么了?”花千骨看见东方突然变了脸色,不免有些担心。


“骨头,你有没有想过,让我带你走?”东方低头看着眼前的人,三万年来并没有变化的容貌,骨头,你以为这样固执的不肯长大,就可以救得了六界众生么?


“走?去哪里?”


对啊,去哪里,若是连蛮荒都呆不下去了,还有哪里可以容得下她?她既然是真正的创世之神,又怎么逃得过自己的宿命?


“当然是在这森林里面搭个房子,守着凤凰出世了,我一直就想挪块地儿,免得你又从山顶上滚下来。”下一刻,东方换上了花千骨早已熟悉的一脸坏笑。


“东——方——,我再说第一百七十二遍,我没有从山顶上滚下来!”


东方的自叙(上)


异朽阁来历已久,没有人知道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存在于这世间了。


而我却是知道的。


它可以追溯到天帝即位的三百年前。


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其中有一件,便是神农突然暴毙。神农的死被遮盖得很隐秘,对外只宣称他是为人界尝百草而中毒,不治而亡。。


与此同时,女娲也开始衰弱起来,只得日日在昆仑山静养。


那个时候,还不是天帝的伏羲开始着手调查这件事。


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因为伏羲需要一个心腹,也需要一个傀儡,而我就是他最好的人选。我是女娲创世时,做出的第一人。伏羲说我拥有女娲所创造的人类中最高的智慧,而且我是个人,人没有法力,无论出入什么地方都可以轻易掩盖住自身的气息。


所以我便成了这异朽阁阁主——东方彧卿。


其实也可以说我并不是阁主,我只不过是真正的阁主伏羲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六界是我手中的棋子罢了。


这到底是个不坏的差事。只因这世界太过无趣。我说过了,我是女娲做出的第一人,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我只是一个人而已。我不知道可以做些什么,众生皆苦,我也是渺渺众生之一罢了。所以伏羲找到我的时候,我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我一直保持着二十五岁不变的容貌,不生不死,跳出轮回。这是伏羲让我替他做事所付出的代价,他把我的生死簿调出了幽冥司。这世间的一切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不是么?


我花了大概两百多年的时间,将异朽阁对六界的控制渗透到了方方面面。可是我没有料到,最开始伏羲让我查的事情,其实不过是个借口。神农之死,他早就知道原因了。他不过是打着这样的旗号,堂而皇之。


道法源于自然,道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天地万物。又或者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如此循环往复。。


当初三皇是盘古的精气神所化,而三皇又以自身的灵力创造了生灵,这就是道。


天地万物不断繁衍生息,三皇的灵力便随着如此,不断消耗,于是,三皇终有一天,要化于天地之中。


只是因为,兽类的繁殖是最快的,因而神农先于伏羲和女娲消失了。女娲的不断衰弱,也是基于此。这也同样是,伏羲规定神之间不得相爱的原因所在。


伏羲把这些告诉我的时候,我只问了他一句“你想要怎么办?”他轻轻的吐出了三个字“灭六界”是的,伏羲是不甘心这样消失的。。


于是,便有了那个神话,蚩尤带领兽族大举进攻人界,人界得神界援手,派轩辕氏助战,终是大胜而归。后来,轩辕氏留在人界,成为了人界的帝王


这不过是一场戏,我和伏羲亲手导演。。


同年,伏羲自封为天帝,意图控制六界。


几乎每件事情,都按照我所策划的那样进行下去。如果。我没有遇见改变了我后来几千几万年的生活的那个人。


蛮荒静好(1)


1.


蛮荒。


碧海千顷,托着莲花似的岛。


郁郁苍林,浸在一片晴好中。


“东方,东方!你快来看啦!”迷雾森林里扑啦啦惊起一群鸟,宛延的路上奔出个小小身影,却是个梳双髻的小女娃。她身着月白纱衣,逆风而动,穿过一大片潋滟的水泽,向着山顶的小木屋一路跑去。


木屋里陈设简单,一桌,两床,并几张凳几而已。


朝南开的方向,逆光坐着一个男子,正在临帖。听见有人唤他的名字,他缓缓的抬起头,笑了笑,那笑容,竟比屋外的阳光还要暖上几分。无端的让人想起阳春三月,草长莺飞。原来是他——东方彧卿。


东方彧卿立起身,小心翼翼的把正写着的东西盖好。原来不是在临帖,却像是符咒一类的东西。


“骨头,你小心点,慢点跑,别摔了。”半是训半是笑,语气却是掩不住的宠溺。


“哪里就摔了,不会啦!”女孩已经跑上了山顶,扬起头,不服气的撅起嘴。


“哦?那骨头你告诉我,昨日是谁,从山顶上滚了下去?”男子笑得眼睛眯成月牙。伸手揉了揉女孩的头发。。


东——方——彧——卿——,我再说一遍,那明明就是,是,是我和糖宝在打赌,看谁滚得更远而已——”。


“骨头妈妈,你什么时候跟我打赌了?”女孩的耳朵里,钻出了一条小虫。青翠欲滴的颜色,肉滚滚的小身子,让人一看便喜。。


“糖宝,你是帮你骨头妈妈,还是帮东方?”花千骨气急败坏的把小虫抓在手里。


“我当然是……”小虫扭起身子,看看花千骨,然后又看看东方,正不觉察的冲它眨了眨眼睛。“额……骨头妈妈,你不是有重大发现要告诉爸爸吗?”糖宝很是机灵,及时改变了话题。


“对了,东方,我有新发现!”花千骨果然上当,“东方,快去看啊!”


“是什么?”。


“不知道,所以才叫你去看的……”。


花千骨拉起东方的手,朝着迷雾森林跑去……。


很多很多年以后,当东方回想起这一幕,才悟道沧海桑田原是这般。


东方彧卿。


花千骨。


糖宝。


原来数千年前,我们就在一起了。


只是最后,最后……。


迷雾森林里皆是说不上岁数的树,密密匝匝,像个筛子似的把日光筛成了一地琉璃。


东方由着花千骨拉着向森林深处走去,一路上不时有飞禽走兽从身边疾驰而过。是什么,引得如此大动静?东方心里有些不安,这么快,就要发生了?。


大约半柱香的工夫,视线豁然一开。


前方是一个巨大的巢穴,架在几棵古木之间,中间搁着个流光溢彩纹饰繁复的蛋。


“东方,你看,这是什么啊?”花千骨扯了扯东方的袖子。


“骨头,我想,这应该是凤凰的蛋。”东方心里咯噔一下,语气还是淡淡的。


终于到这一天了。


凤凰是个祥瑞,自盘古开天辟地大洪荒以来,天地间总共不过诞下了两只凤凰而已。第一只是三皇创世时候,第二只就是花千骨诞生的时候。凤凰一出,四海归心,八荒朝拜。


只是,这只凤凰,不偏不倚,正正好出现在了蛮荒,却是个大大的不祥。


因这蛮荒独立在六界之外,与六界正如物与影,蛮荒既然出了祥瑞,意味着六界必有大难。六界之中的大难,莫不过妖神出世。。


妖神出世,就意味这……。


东方皱起了眉头。


“东方,东方,你怎么了?”花千骨看见东方突然变了脸色,不免有些担心。“凤凰是什么啊?”。


“凤凰是……”东方不禁叹了口气,她封印了自身神力之后只有了十二岁孩子的智力了,很多事情都不明白,要不怎么会在蛮荒生活了这么久这件事情都没有发觉过。


仙侠奇缘之花千骨 后记


感谢《花千骨》能够出新版,让我有机会对书中如此多的谬误、缺陷还有不完美进一步修正。最重要的是,能在故事本就应当结束的地方,画上休止符。对于这个故事,终于尽了余力,再没有什么大的遗憾。


记得有位作家说,改年少时的文字是不可以的,一个人凭什么认为,人后来积累的经验能打得过年少时的锐气?那不是自信,是愚昧。偶尔有些敬畏,相信天成,相信人在最好的状态里,不过是上天的一个工具。谁又能把牛肉炖成驴肉,让牡丹开成玫瑰?


写这个故事的时候,还在读大学,活得懒散天真,但又充满热情期待。从来容不下悲伤的结尾,那些受过的虐,遭过的痛,也要在番外里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弥补。之后,才渐渐明白,生活不会因为对你曾有过亏欠就在另外的方面有所厚待。感情也一样,求而得之的毕竟是少数。若是拿给现在的自己写,结局估计成了“千骨”奇冤的大悲剧了。


晓得心态之不同,修订时是分外小心,生怕一不小心伤筋动骨,改得面目全非。毕竟哪怕此文再幼稚可笑、漏洞百出,但爱之纯粹、情之真切,估计我是再也难写出了。


这期间,听了大家很多的建议和疑问,为这个故事能够以我所认为的,更妥帖、更饱满的方式而呈现提供了很大帮助,再次表示感谢。你们的喜爱,你们所注入的幻想、信赖与感动,让书中的一切,成为更鲜活的存在。而能在这样一个曾穷尽我心血的故事中,与捧着书的你相遇,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关于新版新添加的番外,是一个四不像的小短篇。时隔日久,风格可能跟前文有些不搭,感情也不太到位。但谢天谢地看到最后,亲爱的你会发现,这个番外一点也没有画蛇添足。相对于前文来说它正是那隐约缺失的一环。只是一旦扣上,故事一不小心越发显得可怜可悲起来。


没什么太多可说的,要说的我都放在文里了。最后按照正常的后记步骤。谢谢读者编辑,谢谢阿尊,谢谢老师,谢谢支持帮助过我的朋友,谢谢亲爱的家人,谢谢代替果果陪伴着我的小猫乌圆。


看到读者留言说,人生不能重来,现实中错过的就是错过了,遗憾往往得不到补偿,我们所能做的不过就是如花千骨那样,即便被伤到遍体鳞伤仍然心怀善意相信感情:又如同白子画那般,即便痛失所爱、悔恨到无以复加,却依旧没有止步不前,最终了却了今生的情意,也还尽了前世的亏欠。


心下不由欢喜。现实中的我,笨拙又不善言语,而这个,就是我想用文字表达的了。

《花千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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